轟隆隆的機器運轉聲,一也將一籃衣服倒入洗衣槽中,並把加進洗衣粉。
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中拿著圍棋週刊的前從報紙中抬頭看了一也一眼,把週刊闔起。
「一也。」
「嗯?」一也重複加入洗衣粉的動作。
「你要洗多少衣服啊?」
「咦?」一也回過神,才發現份量放得太多。「啊!糟糕……」
「真浪費啊。」前站起來,看著衣服上撲滿白粉。
「……阿前,你還有衣服要洗的嗎?」
「沒,我才正在等脫水呢,」前用大拇指指著正在運轉的脫水機,又說,「樹人應該還沒洗衣服吧,你要不要問問?」
「喔,也是。」一也走向一旁隔間,裡面傳來陣陣水聲,他敲著隔間的門,大聲詢問,「樹人!你衣服要洗嗎?」
塑膠隔門打開,一身赤裸的樹人把衣服籃推了出來,又轉頭關上門繼續洗。
一也把樹人的衣服丟入洗衣槽內,按下啟動鍵。
前注視著一也的舉動,搔了搔頭,將右手靠在洗衣機邊緣,毫不掩飾的盯著一也。
「一也,那個女孩有這麼好嗎?」
「咦!?」一也轉過頭,驚訝的看著前。
「我說,那個深野有這麼好嗎?」前又重複了一次,注意到一也耳垂緩緩轉紅。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唉~」前搭上一也肩膀,將重量壓在一也身上,「別裝了,我們哥兒們當這麼久了,你以為你那點心思我看不出來?」
「阿前,我……」一也欲言又止,拿下眼鏡,輕輕擦拭因為蒸汽而模糊的鏡片。
「你從以前的喜好就很奇怪,是深野同學吧?從下午見到她,你就魂不守舍的。」
「我、我不知道,可能吧……」
「明明就是校園的偶像吶。雖然我不知道深野同學哪裡好,不過,兄弟,我支持你!」阿前豎起大拇指,嘴邊勾起笑容。
「什麼校園偶像……」一也皺起眉頭,口氣不滿,「那丟臉的稱號別再說了,還有,深野同學很可愛!」
「一也,這種話別隨便說比較好。」樹人用毛巾擦著頭髮,穿著黑色無袖上衣跟短褲。
「深野同學真的很可愛!」一也不懂樹人的警告,反駁回去。
「好了好了,老兄,脾氣別這麼大,樹人應該只是怕給深野同學帶來麻煩而已,你也不想想看你的人氣,要是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愛慕者』聽到……」
一也看向樹人,對方點頭。
「抱歉……」他嘆口氣,冷靜下來,低垂著頭,心情有些低落。
前跟樹人相視,紛紛把手拍在一也的肩膀上。
「放心吧,兄弟,我們挺你!」
「不過,我沒見過那個深野,」樹人將毛巾圍在脖子,把牙刷擠上牙膏,口齒不清的說,「吼殼矮麼?(很可愛嗎?)」
「啊……」前皺著眉,努力思考,「與其說是可愛嘛——你也知道一也的審美觀跟一般人不太一樣。」
「喔?」
「她的個子以女生來說,算中等吧,身材也一般,臉蛋嘛……總之,就是很普通的女孩子,」前停頓了一下,「而且如果跟上次見面的學生會成員相比,我覺得她們才是一般男生會喜歡的類型吧。不過,老實說,我覺得一也的女裝比她們還漂亮。」
「阿前,你再說下去,一也會翻臉的。」樹人把口中的泡沫吐掉,冷靜的說著。
將時間拉回今日下午,界和冬星學生會一行人開會。
室內充滿咖啡香,五人坐在半開放式空間內,桌上除了咖啡還放了資料,秋實邊指著資料上的內容,邊向界講解。
界在複印給自己的那份資料上記錄重點,並適時提出幾個問題釐清內容。
「預算的部分,可能會增加。」
「有方法減少嗎?」
「嗯,不過要跟冬星的廠商合作,這會不會引起千秋花那邊的廠商不滿?」
「我會回去跟會長確認。」
「那就麻煩妳了。還有,關於演出者方面,我認為既然是學生的活動,可能由學生來演出比較合適。」
「冬星那邊有合適的人選?」
「嗯,我們校內有人組了演奏團之類的——」秋實停頓一下,轉頭看向坐在身後的良,確認性問著,「還是叫做什麼來的?」
「是樂團,性質好像是搖滾。」良回答,翻動著手上的資料。
「搖滾樂嗎?千秋花的社團似乎沒有類似的活動……」界回想之前幫穗整理社團預算時,並沒有類似的社團提出申請。
恰巧這時從櫃臺旁的音箱傳出充滿慵懶氣息的爵士樂,高亢而悠揚的薩克斯風和鋼琴、吉他的合奏聽來十分舒適,界不自覺低喃。
「——Someday…」
聽到界的低喃,少年們紛紛抬起頭,疑惑的看著界,只有良驚訝回應。
「哎?妳聽過?」
「這是Louis Armstrong的版本吧,他的聲音還是這麼好認。」
良很訝異,界不但說對了歌名,還猜出演唱者,想必對爵士樂很瞭解。
「深野同學喜歡爵士?」
「嗯。」
「真巧,良對爵士也很有研究呢,雖然看不出來,不過他晚上有時候會在這裡吹奏薩克斯風喔!」
「也沒有啦,」良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頭,手指著櫃檯的方向,「我家人都很喜歡音樂,在櫃臺那位是我叔叔,他喜歡搖滾樂,我爸跟我比較喜歡爵士,週六、日的晚上都有演奏會,深野同學喜歡的話,可以抽空過來聽聽。啊!當然不是專業的就是了。」
「謝謝你的邀請,有空我會過來的。」界揚起淡淡笑容,感謝良的好意。
看到界的笑容,一也握在手中的筆脫離手指控制,投入重心懷抱,發出清脆敲擊聲。
前被細微聲音吸引,注意到在桌面上滾動的筆,朝著筆的主人一看,躲在鏡片後的瞳孔散發著一股不熟悉的模樣。
前用手肘頂了一下一也,一也回過神,轉頭看著前,似乎還沒恢復。
「松本同學,」界毫無高低起伏的嗓音,「你的筆。」
「啊,謝謝妳……」一也接過自動筆,不自覺的按了兩下,把原本適度的筆心變長。
仔細觀察一也的前,嘴邊也不禁添上一份笑意。
——原來晚熟的好友也有這麼一天。
寂靜雨聲,敲打屋簷和窗戶上的雨滴搭配室內的樂曲演奏出溫暖的音樂。界在站窗邊,看著雨水在窗戶流下一幅奇異的畫作。
房內傳來一聲嘆息,嘆息源頭正是平常充滿活力的秋水。
界不清楚秋水的煩惱,不過她離開窗邊,走到秋水對面坐下。
「怎麼了?」直球。
「好煩……」秋水以和往常截然不同的口氣低喃,她趴在桌上。
現在房內只有界跟秋水兩人,另外兩人剛好去大浴池洗澡,界聽著小喇叭炫耀自信的吹奏,和秋水的性格十分相稱,但現在的秋水,就像在水中吹奏的樂器,毫無威力。
「討厭雨嗎?」
「嗯……」
界摸摸秋水的頭髮,單純的安慰。
「小界,我是自然捲喔。」
「是嗎?」
「很討厭呢。每天每天,起床的時候都要整理頭髮……」秋水從桌上爬起來,將重心靠在界的身上。
「自然捲不好嗎?」
「不好啊~很討厭的。」
「為什麼?」
「我想要像文子學姊一樣,那樣帥氣。」
「我剛進宿舍的時候,文子學姊說:『跟別人一樣有什麼好的呢?妳像妳自己,就夠了。』」
「好溫柔呢。」
「嗯。」
「但是,我不是想要跟文子學姊一模一樣喔,我只是……」
「只是將文子學姊當作目標而已……吧?」
「沒錯,不愧是小界!」
「咦,感情好好。」信子嘟著嘴說。
信子跟穗擦著濕溽的頭髮,臉上的紅潤尚未消去。
「洗好了?」秋水抱著界,朝著兩人的方向問。
「嗯。」穗點頭,然後坐到界跟秋水的對面。
「好,那我也要去洗,小界,一起去嗎?」
「不了,我回房間洗。」
「對喔,對不起,我忘記了……」
「沒什麼,那我先回房間,等一下再過來。」
「嗯。」
界離開後,秋水開始準備盥洗用具,然後,大大的嘆了口氣。
「秋水?」信子拍著秋水的肩。
「說錯話了……」秋水低垂著頭,心情低落。
「別擔心,她不會介意的。」穗將資料整理好裝訂,絲毫沒有受到窗外的雨聲和秋水的影響。
信子看向穗的方向,對方正在接續洗澡前的工作,看來跟往常一樣,但批散在衣服上的柔軟長髮正將過多的水分透出,留下水痕。
跟自己所認識的穗不一樣,雖然沒有非常認真在保養頭髮,但穗每次洗完澡都會把頭髮吹乾,這次卻反常沒吹乾頭髮就開始做事,是因為工作量太大所以反常嗎?信子如此猜想著,拿起放在床邊的浴巾,抓起穗的頭髮,輕輕的吸附著上頭的水份。
「啊……謝謝。」注意到信子的動作,穗轉頭向信子道謝。
「呵呵,難得能幫小穗擦頭髮呢。」
站在流出溫度適中的蓮蓬頭下,因水潤濕而顯得較長的頭髮蓋住頸部,光滑的肌膚帶有健康又年輕的象徵,然而美麗的肌膚被一條長型隆起的小山畫了一道界線,疤痕隨著熱水的溫度而有些明顯。
界關掉水柱,把放在一旁的罐子擠出一點在沐浴球上,搓抹出泡沫後才用有些粗糙的沐浴球在身上搓揉。
放在籃子裡的瓶罐中,從左邊依序數來是洗髮精、沐浴乳、洗面乳、保養乳液等物品,以前在訓練營的時候,每個人只供給一塊洗澡用的肥皂就不錯了,這麼多瓶罐對界而言還真不習慣。
總算完成了洗澡這項大工程。界用可以包裹住全身的大浴巾擦乾身體,換上睡衣,打開通風口讓蒸汽散出,拿著盥洗用具走出浴室。
才剛走出浴室就看到穗一手抱著資料,另一手正拉下涼鞋鞋帶,看來重心不太穩固。果然下一秒就因為資料滑開而往前倒,界把裝有衣服和盥洗用具的籃子放在一旁,伸出手接住差點跌倒的穗。
「沒事吧?」
「……謝謝。」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出糗讓界看到,而且每次都讓她幫了自己。穗有些不好意思,兩人蹲在地上將散落一地的資料撿起。回想起剛剛看到的畫面,從浴室中走出的界,和往常看起來不太一樣,濕潤的頭髮跟鬆開的領子,穗不知道自己對同性也會感到害羞,慶幸現在低著頭,才不會讓界看到自己的表情。
「已經處理完了嗎?」界問,並把紙張裝入透明的資料袋中。
「嗯,妳走之後,牡丹姊就過來拿資料了。」穗努力將腦中的印象抹去,接過資料後隨意堆在桌上,她有些焦躁,匆匆對界說:「我要先睡了,妳也早點睡,晚安。」
在最後一句話說出口的同時,穗迅速拉上簾子。
界不清楚剛剛發生了什麼使得穗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快,就算反覆思索,也無法理解穗的異常舉動。最後她站在簾子後,緩慢補上晚安。
在簾子的另一邊,拉上簾子後便坐癱在地上的穗,白皙肌膚迅速染上紅色染料,她無力看著膝蓋,聽到簾子後傳來界輕聲的回答。
明天、明天一定要跟她道歉——穗在心裡下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