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ECODE

一打開休息室的門就看到，前天剛奪得影后獎座、在知名雜誌上外國導演票選最想合作的女演員第五名，排名她前方的演員，都是沒有接觸演藝新聞也知道的知名人物。

而這個全國都認識的女人正用不雅姿勢玩手機，無視身上正穿著高貴典雅的旗袍，硬是把腳翹在桌上，用雙腳撐起椅子前後晃動。

「妳這個模樣要是被媒體跟支持者看到，不知道他們會多震驚，說不定還會有人心碎然後去做傻事。」

她從手機螢幕中抬起頭，將目光放在我身上後稍稍挑起眉。

「Vera，妳的部分拍完了？」

「嗯，妳呢？」我走到她身邊拉開椅子坐下。

「還有兩場。」她說，隨後又把目光放回手機螢幕，「剛剛那是經驗談嗎？放心，我的影迷才沒那麼盲目，他們早知道我的性格，上次記者會的宣傳劇照還有很多網友說我太粗魯會把戲服弄壞。」

果然不是會乖乖挨打的人，又提起那件事，我也不願意事情發展成那樣，而且網友說得很中肯，妳現在就快把衣服弄壞了。

「在傳訊息給她？」拔下耳飾和項鍊收入盒子，這些飾品都是母親朋友協助提供，比起讓工作人員處理，我還是習慣自己來。

「嗯，她現在心裡只有她的小外甥女，下次見面還有兩個月，她又不主動找我，要吵才會理我。」她的眉頭積起幾道皺摺，語氣酸的我牙齒都有點不舒服，都快三十歲的人了該不會真的跟小孩子吃醋吧？

「妳們年初不是在日本訂婚了嗎？小心盯得太緊會有反效果。」

「她是那種會把真正想法壓在心裡的人，表面也看不出什麼動靜，就算不安也不會跟我說，怕造成我的困擾。我不想她勉強自己，什麼話都想聽，想要她再多依賴我一點。」

「嗯……」我想起在墾丁拍戲時，那個來探班的人。

她是個外表清秀、聲音溫柔，很有氣質的女性。

記得那場戲拍得很不順利，和Li對手戲的新人演員的台詞念得七零八落，表情也都不到位，我猜不是經紀公司就是贊助廠商硬捧的人。

NG多次算了，在毒辣大太陽底下整整站一個小時，脾氣再好也受不了。

躲在遮陽傘下的我們都快看不過去，旁邊有冷風扇和遮陽傘的導演才遲遲喊出休息。

Li的助理在聽到導演喊休息後的第一時間拿傘衝上去，臉色不善的Li也不像平常會嘻笑玩鬧，只是默默接過水杯走到自己的椅子上坐著。

整個片場的氣氛很低迷，導演也沒有過來跟Li說些什麼，只有跟那個新人說話。我想也是，對導演來說，我們這些「前輩」根本不需要他煩惱，更何況Li還在海外拿不少獎，不管怎麼樣的情況都應該拿出最佳表現。

我正打算過去跟Li聊天，不管怎樣，現場氣氛這麼低迷，很難全力以赴。

才剛走到她旁邊正要搭話時，她的手機發出震動，平時有人打電話給她，只要是工作中都是由她助理接聽，但助理看了手機螢幕就遞給Li，而Li也接起來。

真令人意外，那通電話是誰？

但更令人意外，Li的電話才說了短短三十秒就結束通話，但她的心情明顯改善，臉上也有笑容，她把手機拿給助理，甚至還哼著歌。

到底是誰？我更好奇了。而答案在中午時揭曉。

拿著便當的Li沒有像平常一樣馬上打開，這反常讓訂便當的製片助理一臉緊張跟製片討論要不要買其它食物。在劇組中最不挑嘴的她在工作人員口中的評價都是：「好相處、不難搞、沒架子，集三大優點於一身的女神。」

要不是早在她剛進演藝圈就認識，我聽到這種傳言也會覺得：「表面功夫做得不錯嘛。」

女明星，誰不嬌氣？尤其是那些一下子竄紅的人，想要不被這個大染缸染色，能保持初衷的人，要不是周圍保護得太好，就是對這些「名聲」不在乎。

但當上演員，嘗到名氣帶來的甜頭，沒能識清「名聲」背後真正的本質，就跟碰毒相距不遠。

而Li，最適合的形容詞大概是：痴。

她是個戲痴，挑喜歡的劇本演，只要自己滿意就足夠。

「太陽曬太久沒胃口？」

「不是，還不餓。」

平常跟成長期的小孩老是吵著肚子餓，還有吃多少也吃不胖的可恨體質，今天卻一口都沒動，要說沒事真是－－鬼才信。

我還沒來得及拉她去找製片報備要去醫院，不知道消失去那的助理已經回來，身旁還跟著一個陌生人。

一見到她，Li馬上站起，笑容燦爛的嚇人，簡直比午後刺眼陽光更耀眼。

就算她不講，我也猜出那人的特殊。

快三十歲的人還露出戀愛中少女的表情──紅牌，出局。

「真好。」

「進展不順利？上次不是說她終於回來了？妳該不會又去招惹其它人？」

或許是聽出口氣不對，Li收起手機，丟來幾個問題和銳利目光。

果然脫離戀愛笨蛋情景還算不辱高才生之名。

「才沒有。」瞪她一眼，明知道我對那個人的想法，還說那些有的沒的，又被亂傳別說跳到黃河洗不清，拿強力水柱來也沒用。

「回來了，但她……」

－－『妳不是我的誰，我也不是妳打發時間的消遣對象。』

想起那句話，胸口彷彿被用力一擊，疼痛來得迅速強烈，毫無抵抗之力。

「她……不相信我。」

我知道這一切是咎由自取，過去造成的因，現在得到的果，沒有抱怨的權利。

但我－－還是想－－我想待在她身邊，這是第一次有這種衝動、這種渴望、這種撕裂的痛、這種遺失的恨、這種想念的苦。

終於理解Adela的話，當明瞭想要卻得不到的那刻，會恨不得不要發現。

但Adela不是那種會把主控權讓出去的人，她會拚盡全力、拿出所有，可以運用的資源、力量，一切去換。

她得到了。

我付出什麼可以換回她的信任？

「如果妳覺得放棄比較好，那就放棄，不要再去打擾她。」Li看向鏡子，臉色平淡，與戲中角色相同的冷漠語氣，「如果她對妳的價值只有這樣，不再交集對你們都是好事。」

「小孟原本要結婚了，在我意識到對她感情的那時，她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妻。」

這是她第一次提到感情事，以這種正經語氣，我們的目光在鏡中交會，她揚起嘴角，看似無奈的笑容似乎在恥笑自己。

「明知道這種感情會給她造成困擾，還是忍不住一再打擾她，我想找回那些因為太膽小而失去的時間，我知道她壓力很大，卻自私的裝作不知道……」她停頓，吸口氣，「她病倒了，胃潰瘍。」

「她不讓其他人告訴我，不想讓我覺得是自己的錯。有一次她回訊息的時間很奇怪，上班時間她不看手機訊息，我的工作時間不定也都傳訊息居多，那天還不是休息時間她就回訊了，我打電話問阿姨才知道她正在住院。」

「工作結束我趕到醫院，她很驚訝，還要我早點回去，因為明天早上六點有通告。我很難過，很想哭，但還是不想離開她。我的堅持讓她更不舒服，她邊緊張工作，又不想讓我難過，最後她妥協，要我答應會把工作做完再來找她，我請副導調整通告時間，她住院那禮拜南北兩地跑，戲拍完就下去找她，早上搭第一班車回來拍片。」

「我很過分。」

我說不出話，Li從沒有表現出這一面，她敬業，從不因私事影響工作。

「我知道這種行為別人一定會注意到，她的未婚夫，還好他有注意到，不然我都不覺得他愛她。」Li笑著，眼底沒有任何情感。

「婚約怎麼解除？妳們……為什麼可以在一起？」

我以為Li的戀愛跟她的人一樣單純順利，原來單純的人是我。

「那男人自願放棄，他說他知道小孟不愛他，他沒辦法接受未婚妻心裡住著別人。」Li冷冷說著，「我不知道他是真心這麼想，還是只是想成全我們，我也不覺得自己勝利了。我只知道他懂小孟，他很懂她會因為罪惡感把他放在心上一輩子，說不定小孟會因為罪惡感最後還是選擇他。最噁心的是，我不由得會這麼想。」

「我跟他決定等小孟痊癒後再討論。小孟出院的那天，刻意把通告排開，接她出院。她說，她跟那個男人說，她心裡有我，沒辦法以這種心態跟他結婚。我原以為聽到婚約取消後會很開心，但看到她的表情，我恨透當年逃避的我。」

「Vera，這個遺憾就算用上一輩子也彌補不了。如果妳想離開，那就下定決心，不要再靠近她，還她平靜的生活，但是……我只能說，這條路很辛苦，但比什麼都開心。」

Li被工作人員叫去片場，休息室只剩我一人。

經紀人十分鐘後來接我，照理說早該把戲服換下，簡單打理再離開，但我什麼都沒做，甚至還任由眼淚跟鼻涕沾在戲服上－－工作人員會很困擾。

邊想著這種小事，邊回想那些沒有她的生活。

以後的我，要過上幾十年沒有她的生活，直到死亡。

我覺得羞恥，從國小後就再也沒有哭成這樣，就算是演戲需要，身為專業的自己也能在短時間恢復情緒，雖然還是會受影響，但不至於像現在無法控制。

原來比想像中更無法接受不能在她身邊。

『如果妳想離開，那就下定決心，不要再靠近她，還她平靜的生活，但是……』

我可不可以選擇那個『但是……』？

我是否還有機會？

 ＊＊＊

簡略人物介紹：

Li：【孽緣】一文的角色。

Vera：【48】一文的角色。

Adela：【47】一文的角色。

這三篇文除了【孽緣】已經寫完，其他兩篇根本連動都沒動，連篇名都取得如此隨意，請見諒。

寫完後就在猶豫要不要丟上來，但又想到【48】的文除了這篇SP都沒動，丟上來的興致又降低了。

但這篇其實最搶戲的是Li (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寫著寫著都是Li 冒出來，大概是在抗議我說要寫她們的後續故事卻一直沒動，現在出來強調一下存在感吧。

放心，我很愛小孟的。（Li：我咧？）

不好意思說了這麼多廢話，總之希望各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