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ECODE

我在凡凡家住了一個禮拜，不管吃、換洗衣物都是凡凡的，她要我把這個禮拜當作高二畢業旅行的那三天，一起住一起睡一起吃，只是這次的時間，比較長。

雖然很快樂，但總是會結束的。

我不想再給凡凡添麻煩，提出要回家住的意思，她沒有反對，但問我想不想搬家，兩個月後，她家樓上的那間住戶的約就到期了，而且對方是畢業生，不會再續約。

我答應她，兩個月後我就要跟那間小套房告別，想起剛上台北的那年凡凡和我的約定－－一起找一棟房子一起住。

總算實現了呢。

之後，我再也沒有跟吉子連絡，當我回家的那天，大門深鎖。

桌上放著一張紙，是吉子留下的，上面交代備用的鑰匙在信箱，如此簡短的一句話，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也許吉子不記得了。

我感到慶幸，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是這種心情，難道，我並不想失去吉子這個朋友嗎？

還來不及搞清楚我的心情，身體卻莫名奇妙的出現詭異的反應，我開始作夢、睡不好，卻完全不記得夢的內容，作夢的隔天，睡醒的第一件事並不是刷牙洗臉，而是在馬桶前大吐特吐，我討厭反胃的噁心感，更討厭食物經過咽喉的疼痛，幾次之後，學乖了，睡前或晚餐不吃太多，有時一整天只吃液狀食物，但偶爾還是會吐到沒東西，而把胃酸和水都吐出來。

多虧這件事，多年來的減肥心願竟然達成了，我瘦了一大圈，體重往下掉了兩位數，就連冬季的厚衣服都遮不住。

公司內的女生問我用了什麼方法或偏方，男生說我還是肉肉的看起來比較有精神，老闆一臉憂心，問我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需不需要休息。

我搖頭，對女生說不知道，對男生說謝謝，對老闆說沒問題。

但是我的異狀卻沒逃過凡凡的眼睛，她沒有逼問我，但問我要不要去看醫生。

「我沒有生病啊，你看，我很健康。」我比出大力水手的招牌姿勢，秀出只有軟軟贅肉的手臂。

「真不知道你國中畢業證書是不是買來的。」我不懂凡凡的話，等她說清楚，「健康不只是身體，心理也是。」

「哦。」原來是說健康的定義，如果沒記錯應該是國中的健康教育課上的東西吧，怪不得說我畢業證書是買來的－－真沒禮貌，我健教分數可是不錯的。

「小豆，你會怕的話，我陪你去。」她握住我的手，輕輕的捏著。

「我沒事。」我搖頭，把頭靠在凡凡的肩膀上，手摸著黏在我身上取暖而睡著的貓。

沒事的，只要妳在我身邊，我就不會作夢。

時間過得很快，我跟我的小套房告別，搬到凡凡家的樓上，房東是個很客氣的人，他要我把房租交給凡凡，讓凡凡一併匯給他，有問題就打電話給他兒子，他兒子會來處理。

說完，就帶著他的老婆出國了。

我和房東兒子見了面，是個大我七歲的先生，他很豪爽，本身的職業是販售和修理機車，偶爾幫他愛出國的父母當二房東和修繕工，住在三條街遠的地方。

我在這裡住的很愉快，無聊就在凡凡家玩貓、看電視、小說，等凡凡回家，一起吃晚餐。

凡凡男友放假的日子，就由他來煮給我們吃，我跟在身邊學了兩三樣，煮給他們吃過幾次，也勉強可以入口，最拿手的還是蔬菜大雜燴。

過年回了家，變瘦的我讓媽媽驚呼，直說要幫我好好補補，在燉湯的過程中又不時想打電話跟老闆抱怨怎麼可以虐待員工（我），被我阻止了好幾次之後，又開始對我碎碎念。

內容不外乎是包裝在抱怨中的關心，我知道那是她們那一輩的表現方式，就連跟我平輩的有些人也是這樣。

冬天過了，曾經包的像雪球的我也開始換上七分袖的衣服和薄外套，相對短暫的春天，緊接而來是炎熱的夏季，每天往來空調超冷的辦公室和悶熱的戶外，假性中暑了好幾次。

凡凡的男友只要放假就煮退火的綠豆湯、補血的紅豆湯和有美白成分的薏仁，每次都煮一大鍋，而且要求我們要在他下次放假前吃完。

凡凡身體虛冷，不能吃太多綠豆，幾乎都吃紅豆跟薏仁，我是把三種加在一起，時間快到的時候，我把綠豆湯裝到保溫瓶內帶到公司，讓公司的女生都很羨慕，直說我的「朋友」好貼心。

快下班的時候，意外接到一通電話，看到不明的來電者時，現在的詐騙很多，我也不喜歡接陌生人的電話，遲疑了一會才接起來。

「喂？那個……請問，是小豆嗎？」陌生的聲音，是誰呢？

「嗯。」

「我是小高，不知道你記不記得？」

「啊……嗯，你好。」我想起和吉子有點相似的模樣。

「那個，好久不見了。」她的聲音透漏著緊張，不過，她怎麼會知道我的電話呢？

「我是從森那裡知道的。」她說的森就是木姐。

「喔，找我有什麼事嗎？」

「小豆，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我可以聽到小高明顯吞嚥口水的聲音。

我結束通話，小高找我幫忙的事情很簡單，挑禮物。

木姐的生日快到了，這是她們交往後的第一個紀念日，對小高來說好像很重要，她想讓大家幫木姐慶祝這個特別的日子，雖然我覺得木姐更想跟小高獨處。

她們交往還不到一年，小高不知道要送什麼禮物，想找跟木姐認識比較久、她又認識的人－－我。

經歷了兩次經驗不怎麼好的慶生會，這個名詞對我來說幾乎可以跟麻煩畫上等號了。

但小高的態度很誠懇，木姐也很照顧我，所以，我還是答應了。

明天晚上要陪她挑禮物。

在木姐的慶生會上，我再次見到吉子，她坐在長桌的另一邊，身旁的女孩將身體靠的很近，幾乎整個人都傾向吉子的位置，就算沒學過心理學的我，也知道這是下意識的示好。

和小高挑完禮物後，她又問我該在哪裡幫木姐辦慶生會，她只是個學生，經濟和人脈上都有困難，我幫忙問了老闆，老闆介紹熟識的餐飲業大老，對方聽完我跟小高的敘述後，就介紹一間自己旗下的店家，還讓免費小高使用地下室整個樓層，只要付餐點和飲料錢，當然，這是來參加的每個人都要分擔的費用。

我來的用意除了送木姐禮物外，還有檢查這間地下室裝潢和安全措施，過一陣子有香港的客戶來台北，老闆要接待他們，但對方都是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太過正式的接待反而會讓對方感到不適應－－老闆幫忙的前提是，要我勘查老闆朋友的店適不適合招待那群年輕客戶。

我先在吧檯跟看來很可愛的服務生聊天，把老闆的問題全問過一輪後，對方雖然露出疑惑的表情，不過因為是他們老闆交代要好好「照顧」的客人，對問題是有問必答，我對這間店的評分頗高－－當然不是因為服務生送上的美味餐點和好喝調酒加分的緣故。

因為要先把老闆交待的工作辦完，我到地下室時，比開始的時間晚了將近一個小時。

木姐已經有點醉，身旁是滿臉口紅印的小高，看顏色就知道是木姐的傑作。小高的臉也有些紅潤，不知道是害羞還是喝酒的緣故。

她們一看到我就大叫我的名字，其他人也都轉過頭看著站在入口的我，感覺就像遲到的學生被站在講台上的老師叫到名字，真是尷尬。

「小豆！太慢了！先罰一杯！」木姐將五顏六色的調酒交給身旁的人，酒杯就一個傳一個的放在我面前。

我忽略那杯沾著口紅印的酒杯，把禮物從包包中拿出來。

「祝你生日快樂。」

「呵呵，小豆沒誠意。」木姐笑的很開心，然後又親了身旁的小高一下。

訂正，木姐喝醉了，而且是爛醉。

我把禮物交給坐在外圍的人，卻被對方連同禮物拉了一把。

「好啦，不要這麼急著走嘛～」我不記得她的名字，不過見過幾次面，也是個好人。

「就是嘛～嗯？小豆……」木姐瞇起眼，然後在小高耳邊低語，說完還咬了她的耳朵一下。

希望小高明天不用上課。

「閃死人了，你們說什麼悄悄話啦，小高，說來聽聽！」

「她說，小豆變好瘦……」小高的臉紅了，誰也知道重點是下面那句話。

「然後呢？」

「就……要我不要學小豆減肥，有、有肉的比較……」這次臉全紅了，就算沒聽到也大概可以猜到木姐說了什麼。

「對啊！小豆你變好瘦！用了什麼方法啊？說來給姐姐學習一下～」

「錯覺啦。」我回答，看到木姐得意的笑著邊拆開我送她的禮物。

「小豆送我什麼呢～」

「我想讓小高的照片陪你。」木姐什麼都有了，我也不知道要送什麼，不過因為小高喜歡拍照，所以我送了一個電子相框，大概每隔幾分鐘就換一張，讓木姐可以看到小高拍的照片。

「這個好棒！小豆～謝謝你！」喝醉的木姐站起身，穿過桌子的細縫，跑過來抱住我。

身體在木姐抱住我的那一刻起了抗拒反應，已經許久未出現，讓我以為早就痊癒的反胃感又來了，是因為吃了太飽和喝了太多的關係嗎？我忍住嘔吐的衝動，勉強的笑了笑，推開緊抱住我的木姐。

「嗯……不客氣，我還有事……不想讓室友等太晚，先走囉。」我想離開這裡，但手卻被木姐抓住。

「小豆，別這麼快走嘛，再一下，你最喜歡的蛋糕就要到了，是提拉米蘇喔～」

可是我現在反胃的什麼都吃不下。我心裡回話，希望自己不要吐在木姐的身上。

「你不是一個人住嗎？什麼時候有室友啦？啊～說是室友……其實是女朋友吧！可愛嗎？要介紹給我認識喔。」坐我旁邊的人笑說著，她身旁的女友捏了她一下。

「花心鬼。」

「哎呦，我說的是介紹給『我們』認識一下啦～」她笑著求饒，在「我們」那兩個字加重語氣。

「小豆，你的臉色好差……不舒服嗎？」聽到熟悉的嗓音，轉過頭，吉子站在我身後，目光盯著應該是臉色慘白的我。

「可能喝太多了……」別過視線，不想看著她的臉。

「……不舒服就早點回家吧，木姐，我先送小豆回去。」她說，抓住我空出來的手。

「回家～喔，對了，小豆，精油按摩要找時間來喔，不然十月之後我要跟小高去旅行，到時候找不到我不可以生氣。」她笑的幸福，提起那件我想遺忘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