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ECODE

原作：咲-Saki（天才麻將少女）

【鋼琴】

「如果不會妨礙妳的話，我能在妳旁邊看妳彈琴嗎？」

上埜突然開口。大概已經習慣左手，使用湯匙和前幾次相比已經順暢很多。

「咦？」

「不方便嗎？」

「不、不會的，但是……我還沒練好……」

「我只是想聽一次現場演奏。」

「如果妳不嫌棄……但是因為學校規定，下學期開始前都有學前檢測，我可能會一直彈重覆的曲子……這樣也沒關係嗎？」

美穗子點點頭，上埜想聽她彈琴讓她有點高興，但又怕對方一直聽到重覆的樂曲而不耐煩。

「謝謝。」

那天下午，上埜跟在美穗子後方，往上走了兩層樓。

兩棟大樓最高樓層分割成十個房間，其中四個房間有鋼琴，其他房間放了定音鼓、爵士鼓、豎琴等其他大型樂器。對三百多位學生來說，只有十間的練習室實在不夠用，而其他的練習室則是在距離宿舍有四百公尺遠的校舍裡，就總共數量來說的確夠全校學生輪流使用。

因為距離近的關係，宿舍練習室雖然比學校老舊，但有定期保養，比起學校更受到住宿生歡迎，競爭也更激烈。

美穗子把從管理員那拿到的鑰匙插入鑰匙孔，打開鎖起的練習室，推開做了隔音而有些重量的門，讓正環顧四周的上埜進入。

「請進。」

「謝謝。」

上埜進入後，美穗子把門關上，鎖上門。

「比想像中大呢，就算放兩台鋼琴都沒問題吧。」

房間中央擺了一台三角鋼琴，黑色鋼琴烤漆散發著一股高貴氣息。

「是啊，如果需要的話可以把隔壁鋼琴推過來，就能練習雙人合奏了。」

美穗子回應，看上埜就要把外套脫掉，她趕緊阻止。

「這裡很冷的，還是把外套穿著吧，妳身體才剛好，又著涼的話……」

「咦？那裡不是有空調嗎？我想應該可以開暖氣……」

上埜指著門旁的面板，顯示溫度是華氏42.8度（攝氏6度），大概因為靠近頂樓，而且這間也是靠牆的一間，吹到的風比其他間都還要多，溫度也低很多，不過多少還是有點保暖作用，畢竟外頭已經堆了一層雪。

「那個壞掉了嗎？」

「不、不是的……」

美穗子被冷風吹得紅通的臉頰，紅潤還沒退去，上埜的話又讓她緊張起來。

「我、我不太會用那種東西……」

「啊啦，這種天氣妳都是在這種溫度下練習的？」

「是的。」

美穗子點點頭，隨即又說。

「但是今年的冬天很暖活，而且我的體溫比較高。」

「嗯……」

上埜的表情讓美穗子感到不安，她轉移視線，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妳練習的時候外套會脫下嗎？」

「嗯。」

「那還是要開。」

上埜說完就拉著美穗子走到空調面板旁，她從口袋中拿出一本小巧的黑色筆記本，又從筆記本的邊緣抽出一隻筆，把簡單面板畫下來。

「妳看，這個是電源，按下去空調就會啟動。」

她指著最上方的第一個按鈕，這個按鈕還特別用紅色標示，又指著下一個按鈕，下面有著H／C的標誌。

「這個呢，是調整空調是暖氣還是冷氣，H是暖氣，代表HOT，妳看，按一下上面的燈就變成紅色的了，那就表示現在是暖氣，同樣的，再按一下就是冷氣，上面的燈變成藍色的，對吧？」

上埜徵求美穗子的意見，確認對方到目前為止都還聽得懂。

「嗯、嗯。」

對電器不拿手的美穗子非常專注盯著眼前面板，努力想把上埜的話都塞到腦子裡。

「在它的下面有兩個上下箭頭，用來調整溫度，太冷就按上面，太熱就按下面。」

上埜仔細講解，餘光瞄向美穗子的側臉，注意到美穗子以異常認真的態度聽著－－真有趣。

「至於最後一個按鈕是喜好設定。」

「是的。」

雖然聽完上埜的講解，但美穗子的腦袋卻是一片混亂，她努力回憶剛才上埜所說每個按鈕功能，卻還是搞不懂。

「來。」

突然聽到紙張的撕裂聲，美穗子轉過頭，看著上埜將筆記本上的紙撕下來，遞在美穗子面前。

「這個是……」

「圖解，妳不確定的話就看這張。」

美穗子接過輕薄的紙張，上面畫有簡略面板，按鈕圖案旁都附註說明。

「……謝謝。」

這是她第一次從家人以外那裡收到禮物，誠心誠意，因為自己而存在的禮物，想到這裡，美穗子的眼淚就快掉了出來，她趕緊用袖口擦去快落下的淚水。

站在美穗子面前的上埜倒是愣了愣，不過經過這幾天的相處，雖然不知道這次是為了什麼，但是她知道一件事，福路美穗子的確是個愛哭鬼。

不過，不討厭呢。

上埜微微一笑，輕輕拍著對方的肩膀。

「試看看吧？」

「呃……先按第一個打開電源……」

美穗子戰戰兢兢照著紙張上的講解按著按鈕，下一步轉移到標示著H／C的圖示。

「是紅燈所以不用按，再來是調整溫度……溫、溫度要調多少呢？」

「妳覺得最舒服的溫度是多少？」

「80度左右。（約攝氏27度）」

「那就把數字調到80吧。」

上埜退了一步，看美穗子專心將溫度按到80度。

「好了，現在有暖氣了。」

上埜微笑，伸出友善的右手。

美穗子會意，伸出手握上，感覺到對方的手溫冰冷，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哇，福路，妳的體溫真的比較高呢，真好。」

「是嗎？」

這個冬天，自從上埜來了之後，美穗子才第一次和人肢體接觸，以往也很少跟人接觸的美穗子當然沒聽過其他人這麼說。

「嗯嗯，真好真好。」

上埜邊握著美穗子的手，空出來的手就像長輩安慰後輩般似摸著頭。

「上、上埜……我們年紀差不多吧……」

被如此對待的美穗子感到害羞，但上埜的溫柔還是讓她很高興，彷彿得到從母親離開後未有過的稱讚和疼愛。

「我們同年喔，而且，沒有其他人在，沒關係的，妳不需要壓抑自己……」

兩人之間還是保持著一步距離，只要有人向前跨一步，那個距離就會消失，但直到上埜的手從美穗子頭上離開，握著的雙手放開時，兩人都沒有踏出一步。

「謝謝，上埜，妳真溫柔。」

「只是順手而已……把大衣給我吧。」

上埜幫美穗子脫下身上的大衣和毛帽，毛帽邊緣很長，剛好可以當圍巾圍在脖子上，上埜覺得很可愛，不過卻不認為那個適合自己，就連現在身上穿著美穗子的外套，她也覺得太可愛，不適合自己。

「謝謝。」

這次換美穗子轉身要幫上埜拿外套，卻發現上埜早就把外套掛在掛勾上。

慢了一步。

上埜疑惑的看著美穗子有些失落的表情，正想問對方發生什麼事，但美穗子只是把手套脫掉，走到鋼琴前方，打開裝有樂譜的資料夾，將包著書套的樂譜放在譜架上。

好像在生氣？上埜猜測，但總覺得自己的預測對福路都沒用。

她也不打擾對方，走到一旁的木椅上坐著，拿起書閱讀。

一頁翻過一頁，琴鍵一個接著一個，木塊敲擊琴旋發出的聲音透過組合，聽來沒有單音那麼單調，複雜的程度讓一開始想分析音符的上埜在聽到第七節時就放棄，她專心把注意力放在書本上，那是她昨天從賣場買來的書籍，已經許久沒有時間能坐下來好好讀一本書，這次還真是給了她機會。

一首曲子彈奏完，貝多芬的第八號鋼琴協奏曲《悲愴》一首流傳於世的樂曲，就連平常對音樂沒有接觸的上埜也知道這首曲子。

美穗子彈完後緩緩放鬆緊繃的心，這次彈的很滿意，節奏順暢、沒有彈錯任何音符、手指也不僵硬，她抬起頭，看向上埜坐的位置，眼中不自覺充滿想得到稱讚的意圖，而此時上埜也看著她。

因樂曲結束而抬起頭的上埜，注意到美穗子毫無掩飾的神情，她忍住想笑出聲的衝動，放下手邊的書，舉起手。

「Brova.」

「謝謝……」

上埜的掌聲在安靜的空間更顯得明顯，她的稱讚和不吝嗇的掌聲讓美穗子紅著臉，低頭向對方道謝。

美穗子被上埜的視線盯的不知道該把視線放在哪裡，她低下頭，深呼吸，又把注意力轉移到黑白琴鍵上，美麗的旋律又重演了一次。

直到兩個小時過後，那長達八分鐘的樂曲，已經深深的刻在上埜的腦裡，在聽到前一個音就能像幻聽般的聽到下一個音，而美穗子每一個音都沒有彈錯，聲音很順利的連結上。

正好，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樂曲結束，上埜的書也翻到最後一頁。

「辛苦了，時間差不多囉。」

上埜指著牆上時鐘，美穗子轉頭看向上埜手指的方向，已經接近結束時間了，她現在是早上練一個小時，下午練兩個小時，晚上因為管理員要回住家休息，所以不開放，上埜來之前，其他時間她都待在房間內，打掃、整理、讀書。

起身把樂譜放回資料夾內，蓋上鋼琴蓋，用金色鑰匙鎖好，轉頭看向上埜，她已經幫自己拿下大衣，而且把內襯對著自己，就像高級餐館的服務生一樣。

「我可以自己來……」

「算是回報，這種小服務沒關係吧。」

美穗子無法拒絕，她放棄爭辯轉過身，讓上埜幫她穿上大衣。

「謝謝。」

「不客氣。」

上埜邊說著邊將毛帽遞給美穗子，但美穗子沒有第一時間接過，反而拿下自己借給上埜的外套。

「來吧。」

簡直就像要上戰場般堅決神情，上埜總算忍不住了，她乖巧轉過身，從身體深處引發的笑意刺激了身體反應，在寒冷的冬天意外讓體溫升高。

「上埜，妳在笑什麼呢？」

「因為，福路的表情好像……好像一定要幫我穿上外套一樣，真可愛。」

美穗子低著頭，臉上的紅潤彷彿永遠退不去。

「那是，因為妳動作太快了……」

「好、好，我以後動作會慢一點。」

上埜邊說著邊將手中的毛帽幫美穗子帶上，還把長長的邊緣圍在美穗子的頸部。

她自然順手的態度就像做了無數次一樣，美穗子還沒回過神就聽到門鎖打開的聲音。

她、她剛才的確說動作會慢一點的吧……

練習結束後，她們並肩走在只能兩人同時通過的階梯，踩著熟悉步數回房。

宿舍基本上不能讓外人入住，就算入住也要經過舍監同意，但舍監因為家中父母年邁，今年剛好請假回家，那職責就輪到代理人了，不巧的是，代理人知道可怕的舍監會請假直到開學前夕才回來，老早就把行李準備好，決定到南半球去享受溫暖陽光和迷人沙灘。

管理宿舍的人都不在，就只剩下管理員，但管理員總是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就算去申請留宿也有可能被趕走，所以上埜還是以未告知的情況下住在這裡。

上埜和美穗子一起搭電梯到一樓，途中上埜會站在電梯門口等美穗子回來，等她歸還鑰匙再一起搭電梯上樓。

會這麼麻煩，是因為美穗子住的樓層高，但她並不喜歡用電梯，原因只有一個。

「我站進去的時候電燈就會開始閃爍……」

美穗子的臉上可以看出低落神情。

但只要是由上埜操作就沒問題，雖然不知道福路為什麼如此畏懼使用電器產品（但還是能使用家電），上埜猜測，很可能跟她怕雷也有關係吧？

站在電梯面板前，上埜輕輕哼著旋律，悠揚的音樂帶著懷舊感。

「新世界。」

美穗子突然說出這麼一句，上埜訝異抬頭看著對方。

「什麼？」

「這是德弗札克的《新世界》，是他的第九號交響曲……」

美穗子正在考慮要不要繼續，她怕對方會以為自己在賣弄知識，小心看了上埜一眼，卻發現對方以非常新奇的眼神看著自己。

「然後呢？」

遲遲等不到下一句，上埜催促對方。

「他從故鄉波希米亞到美國之後，受到黑人靈歌的影響，寫出了這首富有黑人靈歌跟鄉愁的交響曲。」

「原來是交響曲，不過我聽的版本是口琴呢。」

「口琴……」

「嗯，我的老師常吹，工作結束時她都會吹這首曲子，久而久之也記起來了，但我不會吹口琴。現在想想，的確有種鄉愁的感覺……」

上埜低著頭盯著鞋子，咖啡色的皮鞋上有些擦痕，她踢了踢地板，落寞笑容一閃而過。

美穗子這時才想起，站在眼前的上埜，不管是背景、身分、喜好或厭惡，任何一切自己都不知道，的確，倒在雨中又受了傷、身上不明的暗紅色液體、證件夾中不同名字卻都是同一張照片，不管怎麼推論，眼前的上埜，都會被歸類成可疑人物吧。

可是美穗子不願意這麼想，自從上埜出現後，她稱讚讓自己自卑許久的右眼－－很美麗，就像寶石一樣。

當時的話還在留在自己的心底。

上埜的一舉一動，都讓美穗子感受到溫柔，從有記憶以來的人生中所累積的不安、遺憾、缺少的，上埜都給了她。

美穗子感謝這突如其來的禮物，但另一方面，她也害怕上埜離開，現在因為住宿生都返家度節、負責人不在、代理人也溜出去、警衛又不可能隨意進入女孩子的房間，要將一個人藏在這裡並不難，但一開學，其他住宿生全回來，那怎麼瞞也是瞞不住的，紙包不住火，她知道上埜總有一天會離開，不可能永遠擁有這個朋友。

美穗子第一次希望假期不要結束，以往獨自一人度過的寂寞長假能夠持續，至於上埜的來歷，她早就不願多想。

「福路？到了喔。」

上埜按著開啟的按鈕，看著站在後方不知道想什麼想到出神的美穗子。

「啊……是、是的。」

美穗子急忙走出去，確認美穗子兩腳都踏出電梯後，上埜才放開壓著按鈕的手指，跟在美穗子後方，走向目前的棲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