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ECODE

剛從學生會的辦公室離開，穗注視著印刷成一般字體的文件稿，裝在資料袋裡的文件是下禮拜要帶去冬星學院和對方開會的必備物品，習慣將事情提早完成的穗，發現企劃臨時做了大更動，於是原本考完試可以放鬆的這幾天，卻要將時間和精力花費其中，幸好今天已經定稿，穗的工作也告一段落。

她覺得自己要向室友道歉，應該好好休息補足精力的這幾天，因為自身的工作將對方一併拖下水，而且每天早上都要麻煩她把自己叫醒，中午的時候也不能一起吃午餐，就連秋水跟信子都因為社團而忙碌，讓界獨自一人行動而感到有些擔心。

不過穗卻忍不住露出微笑，因為界那困擾和擔心的神情是自己獨享的。

在轉角處遇到迎面而來的秋水跟信子，兩人看起來都是剛從社團趕回來的模樣，她們相視一笑，以不會增加噪音的速度前往教室。

今天總算可以一起回宿舍了。

到達教室前發現附近圍著一些人，她們好奇的交頭接耳，紛紛探視內部的情形。

此時有個少女的聲音傳了出來，穗認出那是同班的淺井同學。

『——要是外人知道我們學校混進一個男生，而且跟女生同為室友，穗同學的名聲會被說的多難聽！』

聽到淺井的發言，她們三人互望一眼。

「小穗，怎麼回事？」信子不安的問。

「不知道……」穗的臉色有些蒼白，名聲？難聽？什麼意思？

「小界也被牽扯進來了，總之先進去看看吧。」秋水緊張的說，推開人群走到門口。

『深野同學為什麼不敢讓我們看到身體呢……因為只要一被看到就很容易揭穿，那你就不能留在最喜歡的穗同學身邊了……』

「什麼？」秋水正打算拉開門，但因淺井的話而有些猶豫。

「淺井同學在說什麼？」信子紅著臉，低聲的詢問楞在門口的秋水。

「先進去再說。」

秋水點頭，用力的拉開門。

眼前的場景看來很詭異。

界的前方站著幾個少女，教室內也有非同一班級的學生，桌上堆著衣服，而界正把身上的襯衫拉開。

「淺井同學，」界低聲說著，「我不是男生喔，這樣並沒有給穗同學帶來困擾了吧？」

「小界！」秋水快速的走到界身邊，用身體擋在界跟淺井的中間。

「為什麼？」穗跟信子也跟著跑近界的身邊，穗不明白的詢問，用手拉緊衣服，幫忙將扣子一一扣上。

「沒有。」界說著，低著頭看不見表情，等到穗將扣子完全扣上後，界又開口，卻是簡單不過的道謝。「謝謝妳，穗同學。」

「什……」穗抬起頭，想看清界的表情，但一陣機械震動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界從放在桌上的外套口袋拿出黑色的物體，芙蓉買給自己的手機。

平滑反著光的螢幕出現的羅馬拼音是芙蓉的名字，界對穗展開微笑。

「對不起，我去接個電話。」

界拿著電話走向外頭，絲毫不理會眾人停滯的表情跟舉動。

「那個，小穗，小界的領結……」信子撿起掉在地上的領結，交給穗。

穗看著反射金色光芒的領結，她走出教室，無視其他人的視線和反應，跟隨界的步伐離去。

正中午的光線極為刺眼，站在窗邊陰影下，靠著牆，輕聲的和電話另一頭的人對話。

當穗找到界的時候，她看到的就是眼前這幅景象。

從窗邊射入的光線像刀般的畫出一條明顯的界線，界的下半身有一半被光線照射，但她絲毫沒有躲避的企圖，和照著陽光的下半身相比，界的上半身在陰影之中，從穗的位置，看不到界的神情。

她靠近了一點，隱約聽到界平穩而缺乏高低起伏的嗓音。

穗認為偷聽別人說話不太好，原本想避開，但對話內容卻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發現界用了很多外來語，但是外來語並不是翻譯的發音，而是正統的，那完美的發音聽不出任何腔調，也沒有令人困擾的口音，而且大部分的對話是以英文進行。

『學校？嗯，很不錯，大家對我很友善。』

穗想起剛剛的行為，從在門外聽到的對話判斷，那根本不是友善的表現，界所說的，究竟是太過於遲鈍而誤解，還是單純的謊言？

『嗯？今天嗎……原來如此，聽起來很棒。』

『來接我？不，太麻煩妳了，我可以自己過去……』

『好吧，那就麻煩妳，晚點見。』

界按下結束通話，輕輕的按壓著僵硬的頸部。

穗深呼吸一口氣，從藏身的地方走了出來。

「界同學。」

「午安，穗同學。」

神情沒有改變，遮去一半容貌的眼鏡看不見界的眼睛。

「妳的領結忘了拿。」

穗將手上的領結遞出。剛剛在路上時，穗發現這個領結和自己的不一樣，綉帶的部分是已經綁好固定的。

「謝謝妳。」

界接過，並穿過衣領，扣上。

「妳……」穗欲言又止，「為什麼剛才要這麼做呢？」

「妳指的是？」

「衣服！為什麼要當著大家的面……」

「啊……這件事，她們心中有所疑惑，我只是澄清而已。」界歪著頭，露出溫和的笑容，似乎不認為剛剛那件事給自己帶來困擾。

「妳可以拒絕的！」

「沒有必要，只要證明自己是女生就好了。」理所當然的口氣，徹底激怒穗。

她深呼吸，轉過身，背對著界。

看著穗的背影，拱起的肩膀和握緊的雙手，界判斷對方正在生氣，但是，在氣什麼呢？

「……她們是以什麼作為標準來說妳是男生的？」穗努力壓抑上升的怒火，故做冷靜的問。

「她們說我都不用大浴池。」

「還有呢？」

「還有我都不跟大家一起換衣服。」

「然後？」

「嗯……沒了。」

「就這樣？！她們用這些無聊的理由來要求妳證明妳是女生？」穗完全無法壓抑自己的怒氣，她轉過身，直視著界，「那根本不是理由！」

看著綻放在穗瞳孔那美麗的生命，寡靜漂亮的臉孔因為生氣而增添了一份豔麗，這時界真的認為，牡丹和穗的確有血緣關係。

「我想妳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但這並不是她們可以干預的！」

「穗同學認為我的『理由』是什麼？」界有些好奇，她問著。

「我認為，妳應該有……潔癖吧……」

「為什麼？」

「晚上不使用大浴池是因為大家都在，我覺得妳可能不喜歡跟大家一起泡在浴池裡面。早上洗澡浴池沒有開放，而且妳一天會洗兩次，所以……」穗越說越小聲，她突然發現自己太過於激動，「對不起，我……這並不是妳的錯，我卻……」

「謝謝妳，穗同學。」界向前踏了一步，伸出雙手。

「謝謝。」

她將穗抱入懷中。穗動彈不得，從界身上傳來衣服的香味、洗髮精的味道、身體接觸的溫暖，帶著繭的手指觸摸過肌膚的粗糙感，停留在耳邊的呼吸聲。

鐘聲響起，界拉開兩人的距離，揚起嘴角，笑容。

穗羞紅了臉，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看著界那美麗的弧度，她掩飾的用手遮著臉。

「走吧，下午的課要開始了。」界伸出手。

「嗯、嗯……」穗楞了一下，直直的注視著界停在半空中的手。

穗舉起的手猶疑不定，界率先握住穗的手，肌膚相處的溫度，彷彿可以感受到脈搏傳來的血液流動感。

宿舍門口停著一台銀灰色的跑車，站在車旁的是一名穿著入時的年輕女性，以大地色為主的搭配略帶點成熟。

周圍的少女們注視著那搶眼的容貌。

芙蓉抬起手腕，確認一下目前的時間，和界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她轉頭看向龐大的宿舍，歐式建築風格從自己入學直到現在還沒改變過，真讓人懷念。她想。

「芙蓉。」左方傳來呼喚自己的聲音，芙蓉轉向聲音來源。

「小界。」芙蓉開心的揮著手，戴著眼鏡、穿著制服，手上拿著外套的界快步的走近。

「我遲到了嗎？」

「不，是我太早到了。」

界穿制服的模樣也很適合，雖然戴著眼鏡看不到界的眼睛，不過芙蓉可以想像彷彿動物般靈活的大眼一定在眼鏡後眨呀眨的。

「我去換件衣服就過來，要不要先進來？」

「嗯～？沒關係，我在這裡等妳。」

「請進來等吧，外面太陽很大的。」和芙蓉同高的少女說話了，俐落的中長髮和沉穩的外表，職業習慣的芙蓉不自覺打量起對方，這女孩的骨架跟身材都很好，穿起衣服一定很漂亮。

「那我就不客氣了。」芙蓉走在界的身邊，開心的走入宿舍。

坐在招待處的沙發上，芙蓉懷念的看著四周。

「您好，我是成田文子，是宿舍長。」文子將端盤上的茶杯放在芙蓉面前，「也是小界的學姊。」

「妳好，我是鷹村芙蓉，小界的朋友。」

「鷹村……芙蓉小姐，請問您是校友嗎？」

「沒錯，啊，對我說話不用敬語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原來是鷹村學姊啊，怪不得我覺得有些眼熟。」

「咦？我記得我畢業很久了，沒想到還有人記得我。」

「雪芙是學姊設計的品牌吧，雪芙的設計品受年輕人歡迎，宿舍裡面的女孩子也很喜歡，很多人都是愛用者呢。」

「原來如此，謝謝大家厚愛。」

「如果大家知道雪芙的設計師就在這裡，那不知道會引起什麼騷動呢。」文子想像那種情況，不禁笑了出來。

「那就請文子學妹保密囉。」芙蓉對文子俏皮的眨眨眼。

「不過真沒想到，小界跟鷹村學姊認識。」

「嗯？嗯嗯。」芙蓉臉上泛起幸福的笑容，彷彿回憶起什麼。「小界很可愛吧！」

「嗯，十分的可愛，就像小貓一樣。」

「貓啊……原來如此，」芙蓉同意的點點頭，「真的很像呢。」

「妳們在說什麼？」換好便服的界走近聊得愉快的兩人。

穿著白色襯衫，外頭加上一件咖啡色的棉質背心，下半身是卡其布質的格子長褲，手上拿著附有連身帽的棉質外套。界的衣著很簡單，但襯衫上其實都有一些小巧的改變，在手肘的地方開了兩條手指寬的空隙，加上了皮帶的扣環。相較於襯衫，背心就沒有太多的改變，頂多在胸口部分染上假的領帶。

文子一眼就看出界身上的衣服到配件，幾乎都是芙蓉的設計品，而且還是未公開版的。

深深的感受到界對芙蓉的重要度。

「沒什麼，」芙蓉站起身，輕笑，「衣服很好看，選的真好。」

「嗯？」界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對芙蓉揚起笑容「謝謝。」

「今天晚上不回來了嗎？」文子問，注意到界拿著行李。

「星期日才回來。」

「要記得去寫外宿單。」

「好的。」

看著界和芙蓉離開的身影，文子看了一眼手上的外宿申請單，慶幸同寢的室友跟她的表妹不在現場。

「真是意外呢，小界的朋友啊……」